爷爷走了。
上周四接到父母的电话,爷爷心衰并伴有肺部感染的病情加重,开始出现意识昏迷、无法进食等情况。该来的终究会来,预计就这几天的事了。推掉了周末所有的安排并请了这周的假,周六从上海飞回东北,下了飞机直奔医院。
病床上的爷爷手脚和脸明显浮肿,那是因为吊瓶注射已无法有效地吸收了。爷爷见到我的那个下午,意识尚清醒。因为耳聋,家人一直用比划和写字的方式与他交流。以前爷爷尚能讲话,这次病情严重以来,连话都无法说出。我在纸板上写下自己的乳名指给他看,他点点头,表示认得出。再给他写一句话,他就摆摆手,我的理解是他太累了,不想再去辨字了。
晚上爷爷费力地想说些什么。我仔细地去听,依然没有听出他想说的是什么。我冲他点头,示意他节省体力不要再讲话了。
周日一整天,爷爷都基本处于昏迷状态。虽然有时睁着眼睛,但是感觉并不会聚焦在什么东西上。只在晚上有那么一小会儿比较清醒,对着我们做了一个拱手而拜的手势,似乎在说谢谢家人对他的护理与照料。
周一的早晨,天空飘起了雪花。爷爷睁着眼睛,不知他是否能够看到。中午情形开始恶化,一直昏迷不醒,更是无法进食。下午心率从100左右降至50以下,血压和血氧已经信号微弱到无法显示出数值。医生说做好准备吧,随时可能发生。
晚上七点二十左右,爷爷开始嘴巴一直张开,呼气长吸气短,心率降至20以下。泪水顿时盈满了我的眼眶。之后,可能因为心跳太缓,心率数值在20以下和无数字之间来回闪跳。最后爷爷已经不再呼气,心率突然出现了几次70左右的高数值,但明显心电图上的图形已不是正常波形了。
几秒钟后所有的波形都变为了直线,数值消失为零,一切结束了。七点二十七分,爷爷不再承受任何痛苦,安然地走了,享年90周岁。家人为其净身后穿上寿衣,通知办理丧葬事宜的人。载着爷爷遗体的灵车从医院驶出,开到爷爷最后居住了30年的小区,在楼前减速鸣笛三声,然后前往殡仪馆。
周二家属亲戚朋友以及爷爷生前单位的领导从本市和其它城市赶来拜祭。周三出殡。向爷爷的遗体做最后的道别。它在高炉中化成一块块白骨,被入殓师拣出、部分粉碎、有致地排列好,仔细地装到木质的骨灰盒中。望着爷爷的遗像,回想起他生前的时光。
我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是住在爷爷奶奶家的。我眼中的爷爷是位慈祥而有原则的老人,他对我很好,我也对他深深敬佩。爷爷出生于民国,经历过满洲国时期,也见证过共和国成立、文革动乱与改革开放。曾加入过国民党,也曾因为成分不好被下放,又因为技术过硬无人能代替被调回。爷爷一生淡泊,与世无争。无论经历多少悲喜多大风浪,始终能保持一颗坚韧不拔的强大内心,镇定从容。
乒乓球是爷爷的一大爱好。离休以后,爷爷每天都会去老干部局活动室打一上午球,并且时常取得市局里比赛前三名。这一运动习惯一直坚持到七十八岁。
爷爷还是个足球迷,每逢世界杯或者欧锦赛等重大赛事,无论时差多少一定会全程观看。爷爷1986年买的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就是为了看当年的墨西哥世界杯。
爷爷晚年听力不好,为了不让他太无聊,在他八十岁那年,在那个还处在非智能手机的时代,我教会了爷爷用笔画输入法发短信。爷爷有几个本子,记录了与家人来往的每一条短信内容。
爷爷八十三岁那年,爸爸又教会了他上网。爷爷每天必看的网页是搜狐的体育专栏,经常会去那里查询NBA的最新战况和排名。有一次回家还发现他会偷偷使用某代理软件浏览墙外的信息。
有一年回老家我带了一包芥末花生在吃,爷爷看到了问我好吃吗,我说好吃。从此每年回老家,爷爷都会提前去超市给我买一包芥末花生,这让我深深感动。爷爷还有一个本子,记录着几个孙辈所在城市每一天的天气预报。
爷爷八十八岁的时候还曾做过一次大手术。记得是在情人节的前一天下午,奶奶去医院探望他,轻柔地抚按着爷爷的手臂,爷爷深情地望着奶奶。七十年的白金婚姻,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它甚至无需语言,更胜却鲜花巧克力无数。
爷爷走了。我有幸在爷爷清醒的时刻及时赶回相见,在爷爷弥留之际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并完成了所有礼数仪式送他上路。愿他在平静中安息。